祝:去年冬至、圣诞、元旦、小光棍节(……)快乐!
迟到了不能全怪贫道!
这次来试试小清新,幼驯染什么的。
粗长,一次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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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间约》
藏花,副线羊花。
起初,裴茶是挺高兴的。
他跟师父央了许久才求来这次跟去藏剑山庄的机会。除了浩气盟,他平日甚少外出,如今是第一次见识江南名门,又顶着浩气侠士的头衔,有师公亲手缝制的冬衣穿身上,自然昂首挺胸。
藏剑山庄果然好地。残雪断桥,风临西湖。他登上楼外楼,激动得连连惊叹,又跑去洗心堂,瞻仰传说中名剑大会时武林豪杰齐聚之所,眼睛瞪得溜圆。裴茶兴致勃勃把藏剑转了一圈,只觉得次第楼阁,翘瓴灰瓦,处处别致。
当然,比起浩气落雁城的恢弘大气,还是差上那么一点。
今年的雪下得早,消融得也早。院子里飞花坠残雪,他穿成个球,胸口绣了浩气盟的标记,靠着墙,跟闲逛时偶遇的藏剑小鬼吹牛。
他大小跟着师父,又长在浩气盟,江湖豪侠荡气回肠之事听了许多,眼下说起来自然也能说得绘声绘色,叫人身临其境。
屋子里的藏剑小鬼扒着窗台听得羡慕,说也想入浩气盟。
裴茶扭头,不屑地扫了眼瘦了吧唧的藏剑小鬼,泼冷水道:“你?你不行的。入我浩气之人,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武功盖世,你这样的小鬼肯定不行啦!”
小藏剑撅嘴:“你不也是小鬼……”
“我跟你当然不一样,我从小——”裴茶正要好好跟他讲讲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叫这小鬼死了心,院门口转出个人喊他。他就收了口。
“下回再跟你讲,我走啦,忙呢。”
然后他就忘得差不多。
隔了两天,浩气使者大事谈定告辞。裴茶兴高采烈收拾了行李。他想师父啦。
临走前想起要跟藏剑小鬼告别,他出去找了一圈,却没人,这才后悔连对方名字都忘了问。
藏剑二庄主叶晖亲自送浩气众人到了码头,大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客套与虚辞,裴茶归心似箭没怎么听,回神时听叶二庄主说那就拜托了,翟军师道阁下放心,然后喊自己。
“裴茶,今日起,这位少侠便是我浩气一员。你与他年纪相仿,往后就拜托你了。”
完了他又嘱咐另一位,“叶夕小友,如有所需,尽管直言。”
藏剑家的小鬼金闪闪武装了一身,前后佩着大剑,看过来的眼神眼里有梢掩不住的得意。
“咳,要麻烦裴兄了。”
裴茶气得说不出话来。
裴茶只能不高兴了。
一开始,财大气粗的藏剑山庄表示要派虚空座椅送自家小少爷去浩气盟……这般张扬,理所当然被拦下了。交涉再三,叶夕小少爷上了燕道长的马。
绝尘一骑绝尘,小少爷舒舒服服窝在道长棉实的斗篷里。好脾气的燕道长用双臂圈起小少爷谨防他掉下去,双手握紧缰绳,缰绳垂下的尾端让小少爷牵了过把瘾。
裴茶在后头一颠一颠坐着糙军爷的红鸣马,嫉妒羡慕恨。
那原本是他的位置!燕道长是他的师公耶!
鹊巢鸠占的讨厌鬼!
沿途裴茶几乎都不跟叶夕少爷搭话,一肚子气憋到了浩气盟。
他下了马就往师父住所冲。裴寒谷才开门就被扑了满怀,听小徒弟哭诉了来龙去脉,笑着戳他鼻子:“人是茶茶自己招来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应对吧。”
他轻轻握住裴茶肩膀示意他转身。
裴茶扭头,就见师公燕道长牵着讨厌鬼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裴茶脸一黑。
裴茶领了浩气盟贵客叶夕少爷去住所。看在藏剑山庄鼎力支持的面子上,浩气给安排了兰亭书院就近的院落。此处小桥流水,风景宜人,又有浩气第一高手坐镇,待遇之高,规格之奢侈,令人艳羡不已。
因是傍晚时分,房中已提前摆上了精致小菜,处处用心。
裴茶闻着菜香咽着口水,饥肠辘辘,脸上还是要不屑的:“以后你就住这里了,有什么需要就说。三餐会有人跟你送,不用去食堂跟那群人挤,反正你也挤不过。”
说完裴茶就往外走。
叶夕在后头问他:“你去哪儿?”
裴茶头也不回:“去吃饭,我跟你可不一样。”
浩气盟来了藏剑小少爷的事儿早就不胫而走。
裴茶才踏进食堂,就有几个半大小子围过来坐下,打哈哈说裴茶茶听说你飞黄腾达攀上藏剑小少爷啦?要好好做事呀,小少爷可不好伺候。
裴茶怒:“吃你们的!”
裴茶发了火,大伙儿也就不逗他了,各自专心扒饭。
浩气盟侠士自天南海北,饭堂大师傅的手艺却有限,众口难调,饮食上的个人偏好只能自己解决。无辣不欢的唐一炮闷不做声猛倒辣椒油,隔壁李策天被无辜波及,怒打一串喷嚏,唾沫星子满天飞。西域来的陆明假装好心拍背,趁人不备偷了李策天碗里的肉干。小和尚济源老老实实啃着馒头,苗酒抱着呱太浩气围观小和尚碗里全是素菜,跟邻座的纯阳双胞胎祁紫霞感慨说你们中原人居然有不准吃肉的门派。苍云风秋起刚从训练场上下来,显然饿坏了,正在狼吞虎咽。
就祁紫霞他哥祁太虚最闲。他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给你们见识下好东西!”他兴奋得两眼发光,嗖地抽出了佩剑显摆给人看,“瞧瞧,前阵子我从外头得来的好宝贝,真正的龙泉剑!吹毛可断,削铁如泥!见过没有?”
小伙伴们围着剑哇呜惊叹,祁太虚更加得意了。
“哎哎别摸,我弟我都不让摸的……怕剑气伤了你懂不懂?”祁太虚使劲儿吹,“剑铺老板讲是看我与此剑有缘才忍痛十两银子卖了我,一般人可没有这机缘——”
“一般人也不会上当。”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回头。
就见一脸生的锦衣小公子穿过人群走来,硬挤裴茶边上的位置坐下来,先打量了饭桌一圈,兴致勃勃:“哎呀,原来常人吃的是这些。”
裴茶顿时就想一脚把他踢下去。
小公子被唐一炮碗里大片红色吸引了注意力,他探身过去:“哇,你这是什么——”
祁太虚拦住他:“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小公子被凶也不生气,笑嘻嘻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你被人坑了,你这剑才不是什么龙泉。”
祁太虚气势汹汹:“你凭什么证明?”
“要不要打赌?”小公子不慌不忙,目光在人群里兜了一圈,落在老实巴交的济源身上。他拿手指点着人家,“小和尚,用你的伏魔棍和他打一回,十个回合内必赢。”
无辜中枪的济源连连摆手,祁太虚却不依不饶,硬拉了人去外头比试。大伙儿端着碗兴奋地跟出去看热闹,围了一个圈。圈子里两人叮叮当当战到九回合,祁太虚的龙泉宝剑在撞击下脱手而出,砸到青岩上,果真一裂为二。
还在啃馒头扒饭的小伙伴们震惊了。
祁太虚又羞又怒。他别别扭扭,还得跟削了他面子的小公子感谢:“阁下慧眼,在下有眼无珠……”想想被骗的银子和先前欢喜的心情,又惋惜得想哭,憋红了脸。
叶夕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说:“赔你一把就是。”他把随身的玉佩借下递过去,“你去藏剑,就说我的意思,让他们拿好剑给你。”
这阔绰的出手,这豪迈的口气。
小伙伴们又震惊了。
祁太虚挺有骨气的:“我没银子了,不要。”
叶夕少爷早听说过江湖人好面子,他想了想,就跟这只小羊说:“就当你欠我,以后还我就行。”
祁太虚觉得行,兴冲冲说:“那我先把弟弟押给你。”
正捧着碗慢条斯理喝粥的祁紫霞呛到了。
叶夕哈哈笑:“不用啦,我有小弟了。”说完看裴茶。
小伙伴们恍然大悟。
祁太虚现在觉得新来的小伙伴真是太给力了,他当场宣布:“从今天开始,少爷就是我们罩的人了,有困难随时找组织,组织给解决!”他又叫,“裴茶茶,当小弟的要伺候好少爷,知不知道?!”
裴茶筷子怒甩他脸:“滚滚滚!”
往后,裴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叶少爷爱上了去浩气大食堂转悠。不图什么,就为了围观浩气盟侠士大锅饭啃馒头,吹吹牛喷喷口水,叮叮当当干架,深入感受中下贫农苦中作乐的精神。他这么拉仇恨居然也没人赶他,大家乐得反围观这位藏剑小少爷,还能顺便讨教铸剑选剑的技巧。当然每次招呼完都忘叫裴茶照顾好人家。
裴茶恨得牙痒痒。
叶夕那院子里常有人来,除了负责铸造剑庐的人,还有裴茶的师父裴寒谷。
一提裴寒谷大家都知道的,悬壶济世医术高明,脾气又好,关键是人还帅。每回裴寒谷一告辞,叶少爷就要赞叹数回,跟着就吐槽起了裴茶身为医者亲传居然修了花间游。
裴茶不服气反驳他:“将来上场杀敌,怎能手无缚鸡之力?你懂什么!”
叶少爷笑他:“三脚猫功夫,还不如离经有点用呢!”
“你……来战!”
“战便战!”
“像你这样的小鸡,我一个可以打十个!”
“像你这样的小花,你确实可以一口气吹十个!”
然后就真打起来咯。
双方都拿出了真本事。未来的犀利大花间居然没赢,硬生生输给了只会九溪弥烟打转的脆皮鸡。
“你、你给我等着!”
裴茶喊着反派的台词气冲冲跑了。
叶夕没说话。他驻剑喘气,看裴茶跑远,脸色如纸。
“师父,我不干了!”
裴茶进门就嚷嚷着要罢工。彼时裴寒谷正在院子里晒药材,他家的燕道长在廊下仔细捣药,素手挽袖,垂首低眉,映着廊下阑珊而放的寒梅,画面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见小孩儿风风火火奔进来,两人相视交换了眼神。
裴寒谷伸手捏了捏裴茶鼓鼓的脸颊,笑:“又跟人不对付了?这个月第几回了?”
燕道长心细,见裴茶狼狈,衣衫沾泥,微微蹙起眉头:“打架了?”
裴茶噎了一下。
裴寒谷明白了。
“去道歉。”他沉声道,“为师平日怎么教导你的?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裴茶忍不住:“明明是他先不对的!”
裴寒谷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失望:“他不对,你可以跟他讲理,为什么要打架?叶夕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在忍住了,看裴茶一脸委屈,他放缓了语调,“那孩子跟你不一样,以后你会知道。茶茶听话,去跟人道个歉。不管怎么说,打架是不对的。”
“可是我都输了,为什么我还要道歉!”
噗。裴寒谷忍不住笑了,就连平日淡漠少颜色的燕道长都忍俊不禁。
裴茶大丢面子,气哼哼甩下师父师公跑进屋,胡乱脱了鞋子跳上床。
不就是人家出身好,家里有人撑腰吗,你们一个个巴着!他满心不服气,在被子里滚作一团。
裴寒谷的声音带着笑,从窗外传来:“茶茶,等会儿要吃晚饭了哟。”
“不吃!睡了!”
裴茶赌气用被子蒙住头。
许是白天胡闹一番,过了不多久还真的睡着了,连师父悄悄进来给他关了窗掖了被子都不知道。
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
帘外飕飕。夜里下了新雪,屋外腊梅又放几枝,精神可嘉。
裴茶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想起来,尤其是想到昨天还跟某人打过架,更不乐意了,兀自埋头睡。睡着睡着,忽然触到冰凉的东西,裴茶哇呀大叫掀了被子。
原来是讨厌鬼叶夕裹着羔裘跪坐床沿,两手伸进被窝冻他。
讨厌鬼笑嘻嘻地开口:“我们去打雪仗吧?”
裴茶瘪瘪嘴:“不去。”
他钻进被窝又把自己裹起来,翻身背对他。
叶夕跟进来,扯他被子:“那去堆雪人?你师父叫你照顾我的。”
裴茶扯回来:“我不干了!要去你自己去!”
叶夕停手。
“那好吧。”他说。
裴茶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小混蛋扯嗓子喊:“裴师父,裴茶说他不——”
裴茶翻身一把捂住他的嘴。叶夕无辜看,裴茶小小声唾弃他:“告状,小人!”
叶夕抄手嘿嘿笑。
裴茶哼:“走就走,等我!”
两个小的穿成两只球出去堆雪人。
裴茶要堆个帅气的,像他师公那样帅,沉默寡言,却果断犀利,一击即中。叶夕呢,想堆只兔子或者小狗,要插胡萝卜,要塞黑炭球儿,要老百姓常堆的那种。他说藏剑山庄年年都请了巧匠给他堆雪人,雕龙画凤看腻了,就要堆个土鳖带感的。
相持不下,两人互瞪眼。叶夕仰天道:“再比一次?”
裴茶冷笑:“当然比。”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剪刀、布!
布!
布!
布!
最后他们各退了一步,堆了一柄巨大无比的剑。
虽然不是最初想要的,但是站在巨剑跟前,裴茶还是很有成就感。
叶夕趁他陶醉,从后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小爪子冰凉酸爽。
裴茶大叫:“混蛋,看我不教训你!”
叶夕果断跑路,裴茶拔腿就追。两人在院子里吵吵嚷嚷,雪球满天飞。
裴寒谷掀帘出来,站在廊下看两孩子闹腾,笑着喊:“大侠们,该吃饭了!”
今日正值冬至,考虑到黄鸡少爷的习俗,一人一碗汤圆,洒了桂花。四人围着桌子坐下,慢慢吃,烫了就呼呼吹上一阵。
叶夕在异地也能吃到家乡小吃,高兴地多吃了几个。
“原来冬至到啦,好快。”小黄鸡又舀了一个,问裴大夫,“听说有的地方冬至是喝羊汤的,有羊汤没有?”
边上的燕道长顿了一下。
裴寒谷偷笑,对小孩子睁眼说瞎话:“羊汤是大人喝的,你们还小。”
燕道长侧目看了裴寒谷一眼,没说话。
裴茶也是头一回听说,扭头问师公:“真的吗?”
燕道长摸摸他的头,平静道:“嗯,你师父晚上有的喝。”
大过节的,又下过雪,晚上叶夕小少爷就被留下来了,安排跟裴茶一起睡。
裴茶还是有点不爽,但看在师父面子上让出了一半位置。
叶少爷上去试了试弹性,盖上被子感慨对着天花板说:“啊,这就是穷人的被窝。”
裴茶一下子掀了他的被子:“不喜欢就别盖!”
叶夕冻在空气里,扭头朝外面叫:“裴师父,裴茶他又——”
裴茶恨恨给他盖上:“睡觉!”
叶夕还不满意:“我肩膀还在外面呢。”
裴茶忍着不给他的俊脸来一拳,爬起来给少爷严严实实掖上,然后翻身躺下,屁股对着他。
安静了一会儿。
叶夕说:“哎,今天的雪剑堆得很好,明天再堆一把吧?”
裴茶背对不理他。
叶夕又讲:“听说栖霞幻境有彩虹。”
裴茶装睡着。
叶夕继续说:“决定了,明天就去看彩虹!”
裴茶不说话,阴影里做了个“谁理你呀”的口型。
这一夜裴茶很忙,梦里头他摁倒讨厌鬼臭叶夕,先结结实实胖揍一顿,接着又把他吊起来打。那个臭叶夕哭唧唧地求饶,那倒霉样叫人舒爽得不行。
结果醒来又迟了。
叶夕已经不在身边,肯定是不想叠被子。裴茶恹恹起床收拾,一人干了两人的活儿。出了院子发现叶夕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怀里抱着暖炉,膝上躺着师父养的大黑猫。
叛徒!
裴茶瞪猫,肥猫转个身屁屁对着他,继续呼噜呼噜。
叶夕说:“你师父出诊去了,说是晚上才回。”
裴茶瞪他:“你怎么还在?”
叶夕低头摸着猫说:“等你吃早饭。”
唔,裴茶觉得这人还有点良心。
接着叶夕说:“你还不去做?”
“……”
裴茶气鼓鼓转身走。
“等等!”叶夕在后头喊他。
裴茶没好气地停下:“又干什么?”
叶夕抱着猫走过去,塞了他满怀:“天气冷,给你暖手。”
“……”
叶夕回去了,裴茶还诧异地抱猫站着。
半天他反应过来。
——中计了!这猫死沉!
转眼光阴似箭,冬至过了,又是小寒,小寒过了还有大寒。
裴茶和叶夕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天气,你觉得已经糟透了,居然还能再坏一点,感觉要崩坏了,偏生转头就是晴天。不管怎样说,还是能过。
混阵营的人呢,人生信条差不多也是这么一个理。日子照旧过,打仗也要照旧打。前阵子南屏陶塘岭恶人发来战书。到了临近开战的日子,浩气精锐悉数被派往南屏山,同行的有裴茶的师父师公。
这一去,就连平时扎堆吃饭的小伙伴都少了好几个。
苗酒运气好,跟他师父去见世面了。陆明和唐一炮仗着能隐身也挤进了队伍。向来心大的祁太虚抱怨连连,归根结底还是想去。济源念阿弥陀佛。风秋起还是继续埋头吃吃吃。李策天生他师父的闷气。祁紫霞淡定地挑出米饭里的碎石子,摇头。
就连食堂大师傅也跟着走了啊。
叶夕小少爷格格不入地坐在这群人中间,打量这个欣赏那个,没人管他。反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到哪里都跟着裴茶茶,就算裴茶茶不甩他,还不是要一起玩。
至于裴茶茶……咳,裴茶没说话。他也想去的。
叶夕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
夜里裴茶打包了东西偷偷摸摸往南屏山方向走。
乱战期间,浩气南屏边境驻了六个守卫,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同情心。裴茶猫着身子躲在大石后头绞尽脑汁,忽而脖子后头一凉。他下意识要张嘴大叫,被人急急捂住了。
叶夕把他转过来,拼命示意:“嘘——”
裴茶猛点头。
叶夕上下打量裴茶,压低声音笑:“想去南屏?走走走。”
说着就不客气来拉裴茶的手。
裴茶怒甩开,小小声训:“带你干什么,回去!”
叶夕撇撇嘴,僵持了一会儿看裴茶没有动摇的意思,只好不情愿地说:“哦,那我走了。”
他刚站起来,被裴茶一把拽下去。
裴茶手指戳他鼻尖:“你干什么?!蹲下来悄悄走!刚才怎么来的?”
叶少爷耸耸肩:“我来的时候想你会带我出去,所以我就悄悄来,可是现在你不带我出去,我为什么要悄悄走?”
裴茶感觉他要被气吐血:“你……”
叶夕笑嘻嘻,随便他瞪。
裴茶深呼吸,试图跟少爷讲道理:“你看,不是我不带你,我自己都出不去……”
“如果我能帮你出去,你就带上我?”
“……行!”
两人在草丛里讨价还价一番,终于达成了临时协议。叶夕从怀里取了一个金闪闪的物件反方向抛了出去。
“谁在那里?!”
声响惊动了驻扎的守卫,很快有人朝着骚动之处追出去。
随后,叶夕从大石后跳出来,一溜烟往外跑。剩下几个守卫们莫名被吓了一跳,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又分了人前去追。
眼下还剩了两个守卫。同僚们莫名其妙被调离,让他们心存警惕。偏偏大石后头响起了奇怪的声响,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往石头那边走。
居然是只阿甘在那里蹦蹦跳跳。
来探查的守卫松了一口气,回头跟还在原地的同僚抱怨:“你来看看,居然是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谁粗心大意落了……”
同僚哈哈大笑,跟着往前走几步想看个究竟。忽然身后风声起,他急急转身,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路尽头一闪而过。
“谁出去了?”
两人正要追,一开始肇事的叶夕少爷被人拎着回来了。两边一对接发现有人跑出去了,大吃了一惊。叶夕原本老老实实被提着,此刻忽然指着天上说“看唐门——”,随后趁人不备挣脱了,虎跑溜走。
瞬息之间跑了两个,被折腾得团团转的守卫们急忙冲出去,可惜人早不见了。
倒霉的守卫们在入口附近搜了好一阵,一无所获。
已有人前往南屏营地报信。前往望北村的大道就一条,往来人多,倒不怕小孩子出事。他们商定了法子,这才撤走。
裴茶叶夕两个躲在草丛底下,这时才敢大喘气爬出来。看见彼此的狼狈样,头上还顶着草屑,两人扑哧笑。
没出过远门的叶夕少爷问地主裴茶:“接下来怎么走?”
裴茶高瞻远瞩,表情严肃:“看来不能走大道了,容易被逮回去。”
“那怎么办?”
裴茶想了想,笃定地捶拳:“我记得师父他们就在望北村……我们朝北走就对了!”
于是这两个小的,在这辈子就只去过万花谷浩气盟藏剑山庄的裴茶带领下,好端端开始翻山越岭瞎走一气,居然还满怀信心。
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半月谷竟让他们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然后继续翻山越岭。
叶夕小少爷觉得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到了没有?”
“快到了。”
又过去一阵。
“到、了、没、有?”
“说了快到了!”
继续走走走。
“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快了!”
又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还没到是吧?”
“知道了你还问!”
“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开玩笑,我会迷路?继续走,再啰嗦就把你丢了!”
话虽这样说,但裴茶有点儿心虚。他们呼哧呼哧又坚持了一会儿,几乎要爬不动了,才看见前面出现了奇怪的大型建筑。
裴茶回头看叶夕少爷喘得脸色都白了,自告奋勇。
“前面有个红衣姐姐我去问问!”
“啊等……”
叶夕有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红衣的居然不是姐姐!
“都说了叫你等等的!”
“谁让你说太慢!”
裴茶拽着叶夕手拉手跌跌撞撞跑在山路上,这个当口还不忘相互推卸责任。身后的红衣汉子健步如飞,手里的链条甩得呼啦啦响。
他们跑得再快,究竟比不过大人。
叶夕脸色已经变了。
“你先走,我拦住他——”
裴茶打断他:“别想我欠你人情!要走一起!”他死死拽住叶夕,生怕他真去舍己为人。
“茶茶,你听我说……”
叶夕本来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是裴茶哇哇大叫:“不听我不听!我绝对不要丢下朋友!”
他不放手,打死也不放。
叶夕被拉着跌跌撞撞往前,眼睛里满满装着前方拽着他奔跑的裴茶。迎面而来的狂风把小花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吹乱,上面还沾了几根可笑的枯草,全无平日一丝矜傲。
说往北走没问题的是他,如今三脚猫功夫被撵得乱跑的也是他。如果在平时,叶夕肯定是要抓住机会嘲讽过去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裴茶怎么就这么好,怎么这么可爱。裴茶握着他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原来有这么暖。
明明是如此危急的时候,心却像刮过春风,冒出遍野小花。
叶夕感觉心在怦怦跳。
他下意识地也捉紧裴茶的手。
如果搁在平时,他们大可以数数青梅,竹马绕廊。藏剑山庄千里迢迢送来的好茶,一人一盏,在这样的季节里也能暖暖手。裴师父的院子那么大,梅花开得最好,若是大黑猫还在,他还要抱着它塞给茶茶。他要带裴茶去盟内新筑的剑庐,跟他分享自己最骄傲的铸剑心得,如果可以,愿意为他打造世间最好的兵器,给茶茶配在腰间,当他不在他身边时,能护佑他一世长安。
他想得很多,可惜眼下是个再浪漫不起来的逃生当口,莫名其妙的红衣汉子还在后面锲而不舍,不肯罢休。
如果可以,他也想一起逃出去。
叶夕猛然甩开裴茶的手,拔剑掉头冲着红衣汉子的方向冲去。
“混蛋!”裴茶大骂,回头就追。
红衣人的飞链出手,袭向前面的叶夕,裴茶顾不得多想,飞身扑上去抱住叶夕往边上一滚。两人躲开了,却顺势滚落下去。
醒来时,已换了人间。
裴茶挣扎着撑起,身下软软的,却是叶夕。裴茶没什么大碍,叶夕的额头上却流着血,身上也有几处严重磨损的痕迹。长剑不知道丢在何处。
他想起来,是叶夕在空中忽然拽了他一下,换了位置。
天色将暮,冰冷夜色将两个孩子包围。周围一丝窸窣声响也无,安静得可怕。裴茶想哭,可是没人能救他们,而他还要保护好叶夕。
裴茶忍着痛站起来,四处张望发现附近有个小小的壁凹,正好让他们将就一夜。他吃力地把昏迷不醒的小少爷拖过去,撕了衣料把他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好在行囊掉得不远,他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近捡了木柴把火点上。
他还是怕叶夕会冻着,索性自己也凑过去,两个团子挤在一处依偎着取暖。
篝火噼啪。
叶夕依旧昏睡着,纤长的睫毛安静落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裴茶捉着他的双手,用气息努力呵暖,一边小声喊他:“叶夕、叶夕不能睡,睡着了会冻出病的。”
他又拿了干粮在叶夕鼻子尖引诱。
可是叶夕怎么都不醒,裴茶要急哭了。
叶夕是被吵醒的。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裴茶哭花了的脸,眼睛还肿着。他怕引了坏人来,不敢大声哭,只能默默啜泣,可怜死了。
叶夕笑他:“你怎么哭了?”
裴茶嘴硬:“谁说我哭了?”
叶夕心里暖暖的。他忍着疼,跟小花说:“别哭,不要难过。我这样活着,能保护你,还算有点价值。”
裴茶没懂他的话。
叶夕也不需要他懂。
醒来后,原本积压的病痛加倍爆发。没一会儿叶夕已满头大汗,咬着牙瑟瑟发抖。裴茶急死了,问哪里疼要怎么做。他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疼。而叶夕疼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想着安慰他的茶茶。
漫漫长夜,要如何煎熬。
裴茶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学离经。
他从未如此后悔,甚至害怕叶夕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再也看不见这个讨厌鬼。他不敢想,只能紧紧地抱着叶夕,尽可能地给他一点温暖。只要是他有的,全部都愿意给他。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前往望北村送信的守卫在途中遇见南屏撤回的一队浩气,裴寒谷亦在其中。他虽出了浩气盟,但因叶夕还在盟内,需要他定期回去为这孩子救治。可他想不到的是,才离开不到几日,裴茶带着叶夕跑了出来。
最终孩子们被找到了,只是叶夕却昏迷不醒。
裴茶被罚跪在孙思邈画像前。
他从师父口中得知了叶夕的真实病情。
裴寒谷瞒着裴茶,本意是希望孩子们不带偏见,愿叶夕能自然融入其中,但如今出了这等事,他在自责之余,也对爱徒失望了。
“师父,叶夕他……醒过来了吗?”
裴寒谷本不想答,但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他心有不忍。
“他昨日醒了。藏剑山庄已派了人来接他……”
裴茶跳起来,随即又踉跄摔倒在地。跪了太久,双足早已麻木。但他早已顾不上,继续跳起来往外跑。
兰亭书院、烟雨居舍、闻道草堂……甚至平日胡闹的食堂都找过了,没见叶夕。
裴茶怔怔站在路口,回想着人去楼空的画面,鼻尖酸楚。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怎么能哭。
他忽然想起曾经有那样一个夜晚,叶夕说要去看彩虹。
于是他决定赌一赌。
而叶夕居然也真的在。
叶夕见了他,吃了一惊,随后笑容恣意。
“你看,我上来了。”叶夕得意地笑,“就是有钱,任性。你不带我来,还有好心人。”
他在彩虹之前灿烂地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裴茶局促地低头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夕明白过来:“你知道啦?咳,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生命中横着独木桥,不管跨不跨得过都要去闯。人生长也好短也罢,各有各的活法。只是藏剑已有过一个叶婧衣,他再不能这样,不能再让身边的家人师长亲友担心。能来浩气盟,是在短暂生命中小小任性一次。如今圆了梦,也给别人添了麻烦,该回去了。
世间总有憾事。正如他忌妒裴茶,羡慕他有大把的光阴可蹉跎;他也喜欢裴茶。可惜,却不能长久地在一起,不敢想会不会有漫长岁月后的一天,他和他长大了,策马并肩,重聚虹前看这浩气长存,江山天下。
千言万语,临了分别,他却只说:“不要再睡懒觉啦。”
光阴宝贵,千万珍惜。
裴茶憋了半天说了句:“你……要好好的。”
叶夕点头:“嗯。”
“没我陪你玩,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写信给我。”
“好。”
“我会去看你,有机会。”裴茶想想又补充,“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我也会给你寄过去的。”
“谢谢。”
两个人不说话了,仰头看近在咫尺的彩虹。
许久之后,叶夕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彩虹可以这么美,这么近。”他转过头笑,“谢谢你让我来了浩气盟。”
裴茶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口气硬邦邦的:“你要等我!”
叶夕诧异地看他。
裴茶深呼气,抬头挺胸起来:“我……我决定跟师父学离经。我会努力学,去万花谷找孙师祖,我会寻访天下名医,想所有的办法,一定可以治好你……所以,你要等我,再怎么难过都不能放弃。”
叶夕怔怔看他,之后用力点头:“嗯。”
裴茶更大声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然后……然后我们再一起。”
叶夕露出了笑容:“……嗯,我等你。”
“拉钩!谁骗人谁小狗!”
“好。”叶夕都听他的,老老实实伸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好了!”
拉了钩立了誓,手却没松开。叶夕往前凑了一步,歪头观察红了眼睛的裴茶:“茶茶……你哭了?”
“才没有哭,你才哭了。”
“你明明……”
“我那是眼睛里出汗了!”
“哭就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哼。”
叶夕想了想,悄声说:“嗳,茶茶,我有个请求。”
“说!”
“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
“我、我说着玩……”
“亲!”
图 BY 妖虫